●张利

张利讲述冬奥背后的清华故事。

　　2014年，我接受征召进入北京2022年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申办委员会，迎来了我个人职业生涯的一个重大挑战。2022年北京冬季奥运会是北京携手张家口一起申办的，在申办之初，我们的方案被国际专家质疑，在他们的固有印象里，北京周边是没有雪的，甚至是没有山的，怎么能举办冬奥会。这种质疑声是我们一直受到的制约之一。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个人对这个问题也是心存疑惑的。我们有雪，张家口市崇礼地区的年积雪深度达21厘米，但是比瑞士阿尔卑斯地区要小很多，我们能否满足国际专家们的期待？按照冬奥的惯例，我们需要人工造雪，需要储水，这些会不会对环境造成不利的影响？届时我将在瑞士洛桑面对150多个国际奥委会委员和国际冬季体育单项组织的主席、秘书长们作技术陈述，回应关于雪和水的疑问，我该怎么去说服他们？作为一个清华人，我自己也没有料到能够有这样的机会，用这样一种形式展现国家担当。
　　在过去百余年的历史上，每当国家遇到重大的需求、重大的挑战，清华的前辈们从来都是临危不惧，挺身而出，书写了一段又一段让清华人骄傲的故事。因此，我这次是不能够有辱使命的。
　　为了应对国际专家的质疑，我和申办团队的战友们一起，连续三年跟踪燕山山脉的气候数据。经研究分析，发现通过合理的水资源循环造雪是破题的关键，而且进一步估算出整个冬奥的造雪用水量还不到当地年用水量的1%。有足够的数据证明我们可以在山区实现合理的水资源循环，可以实现生态绿色环保，可以实现可持续发展。
　　为了使陈述更专业、更清晰，我们在业余时间从最基础的专业术语开始，系统学习有关冬奥场馆设施的知识。
　　2015年6月，带着整个团队准备的各种预案，我走上技术陈述的讲台。面对着台下150多双质疑的眼睛，我是很有底气的，因为我们有强有力的实证数据去说服他们：北京能行。7月31日在吉隆坡，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主席托马斯·巴赫打开信封念出“Beijing（北京）”，所有人都激动地热泪盈眶，我的心中也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这教会我一件事，作为一个建筑学人，我的专业不是在做个人的艺术创造，而是在国家需求的导向下为国家服务，这才是专业的价值所在。
　　冬奥申办成功后，我的角色从项目的参与者变成项目的带头人，主持张家口赛区的规划设计和北京首钢滑雪大跳台的设计。习近平总书记在视察张家口赛区的时候指出，河北省、张家口市要抓住历史机遇，紧密结合实施“十三五”规划，紧密结合推进京津冀协同发展，通过筹办北京冬奥会带动各方面建设，努力交出冬奥会筹办和本地发展两份优异答卷。这就要求我们的规划设计要结合场馆的设施，融入中国文化，为地方的长期发展输入动力，这是新时代的国家需求。随着工作的深入，我们愈发体会到这份“试卷”的分量。
　　首钢园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举办前夕，为了改善北京空气质量，中国十大钢铁企业之一的首钢集团整体从北京搬迁到河北，首钢园区就成为一片工业遗址。这一次，2022年北京冬奥会的正式比赛项目“单板大跳台”决定落户首钢园，园区主管建设的两位清华校友学长找到我，表达了首钢人的关切：工业遗址会不会被推倒，熟悉的园区会不会变得面目全非？首钢园区承载的不仅是十几万首钢人的记忆，也是北京人的集体记忆，我们不能切断和工业历史之间的情感联系。
　　为此，在规划设计之初我们设定了三个目标：要满足比赛的需要，要传播中国的文化，要借助首钢的记忆让这些场馆设施在赛后服务北京人的日常生活。要做到这三个目标，没有先例可循。我们设计团队的成员当时还很年轻，平均年龄不到35岁，能够在这样重大的国家任务里迎接挑战，每位队员都感到无比兴奋。
　　然而，在国际滑雪联合会的专家预先计算好的赛道上进行中国文化元素的表达，或者说要找到一个中国的文化符号作为载体来承载赛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终，我们受到了单板大跳台这项运动的英文名字“Big Air”的直接启发，即最大限
　　度地向空中腾跃，这和敦煌壁画里的飞天形象非常吻合，跳台可以是飞天的“飘带”。可是，设计之初并不顺利，这条“飘带”似乎总是“飘”不起来，直到一位年轻的女设计师提出，“飘带”要多于一条才能相互衬托出动感。我们今天看到首钢滑雪大跳台“雪飞天”的轻盈、灵动、剔透，很大程度上要感谢这位年轻女设计师的大胆提议。
　　而后，问题又来了，跳台造得漂亮是很好，赛后能用来做什么？会不会像烟花一样只是瞬间的美好？的确，在冬奥的历史上，冬奥会场馆的赛后利用情况不理想，有些甚至被闲置了，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中国能否借助这次北京冬奥会给出一点不同的答案？沿着长安街一路向西到永定河边，四座冷却塔映入眼帘，这是很多老北京人所说的“京西的一道天际线”，也是像我这样的北京人小时候对首钢的印象。在跳台的形态确定后，如何在园区里放置这个跳台，让它既能够形象突出，又能够和周边的环境协调，在新和旧之间形成一种融合之美，这是关键。
　　我们在虚拟现实环境里尝试了所有可能的方案，用人因技术分析筛选出最佳的放置角，把跳台的底端沉到水面以下5米，让“飞天的飘带”自然地延续冷却塔的轮廓，终于使这条承载着无数北京人集体记忆的天际线得到了令人满意的更新。建成后，清华校友又找到我，说他们最担心的事被我们这个团队解决了。
　　城市的集体记忆得到更新，镌刻着厚重历史印记的厂房也在转身变型，在赛时是竞赛的服务设施，在赛后成为接待中心和高品质的旅游文化酒店，“雪飞天”在赛后也成为了市民体育休闲公园一道别致的风景。巴赫称赞道，石景山首钢园区必将成为奥林匹克运动推动城市发展的典范，成为世界工业遗产再利用和工业区复兴的典范。冰和火的碰撞唤醒了沉睡的首钢园区。运动员们以冷却塔为背景，释放自我、宠辱皆忘的身影，和这些工业遗址一起奏响了可持续冬奥的旋律。
　　冬奥结束一年了，我们很兴奋地看到很多在设计阶段所设想的赛后利用一步步成为现实。在刚结束的春节假期，“雪飞天”景区接待游客17.6万人次，进入了北京景区新春接待人次总数前十名。“雪飞天”是京西的一处活力地标，也是世界建筑贡献于可持续发展目标的一个范例，更重要的是年轻的清华建筑学子们，在这次国家重大任务中得到了历练，得到了成长，会以更大的信心去面对挑战，敢于拼搏，继续为国家担当重任。
　　（图片来源：首都文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