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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二年清华大学朱自清文学奖获奖作品摘登(二) 二〇二二年清华大学朱自清文学奖获奖作品摘登(二)
副刊
新清华

2023年06月09日

2292

本期8

文章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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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二年清华大学朱自清文学奖获奖作品摘登(二)

新清华 2023年06月09日 第2292期 副刊

台风天(小说节选·二)
自动化系 郑彭畅

  下午的时候,客人陆续走了,天上就开始飘雨了。两三点的功夫,天就阴得像是晕了墨,低低压下来,更让人觉得紧而闷。一 开始只是绵绵的雨滴,扫在身上轻轻柔柔的,拿手一拍,水也就落下去了。过了一会,雨势就大起来,落在身上明显有了水的质感,灰色的泥地很快给水上了颜色。
  阿辉把他的摩托车推进了小空地,他颇为宝贝地擦拭着车身上的雨水,不过,二伯坚决拒绝了他想把摩托车推进屋里的请求。
  “去把雨褡放下来。”二伯、二娘和继父上了二楼,因为二楼延伸的小阳台泼雨,他们得把晾在那儿的锅碗桶盆收进屋里去。阿辉从里屋抓来一根长长的铁杆,上面有一个小钩子。他仰起脖子,抬手试图将铁钩够进拉伸雨褡的铁环里,他试了几次,只发出了几声铁钩与铁环相碰的“哐当”声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满地骂了句什么。
  小杰伸手想握住铁杆帮忙,阿辉看着他,乐了:
  “是哦,你比我高,你来。”
  小杰也学着阿辉的样子,举起铁杆,对着铁环轻轻向下勾,铁杆比他想象的要沉一些,再加上雨水迷眼睛,他弄了两次才成功,勾上后,阿辉拍了拍他的肩,冲他比了个大拇指,然后抓过铁杆下的把手转动起来。铁杆和铁架共同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生了锈的铁架像是一个呻吟的老人,艰难地伸展自己的身子,不时发出“咿咿呀呀”、“唧唧滋滋”的声音,小杰生怕下一秒铁架就要砸下来。好在这声音持续并不久,很快,铁杆的旋转明显顺畅了许多,雨褡也随着铁架子的拉长慢慢盖住了小空地的上方。
  “我还以为台风的风要很大。”小杰四处看看,找到了屋里的抽纸,他取出几张纸擦脸,又给阿辉递过去几张,阿辉摆摆手,抓起衣服擦着脸上的雨水。
  “也有大的时候。看天。我小的时候,喏,这些,这些,砸了好几盆。”
  阿辉将铁杆往铁门口一放,然后开始把空地上的花搬到屋里。说实话,这些花养得并不太好,说得好听点,就是野蛮生长,不过似乎都是些吉利的花,什么富贵竹、一帆风顺、石榴之类的。
  “来帮忙。”阿辉抬着那盆最大的石榴,有些吃力,他招呼还在傻站着的小杰。
  雨越来越大了,屋外,大颗大颗雨点砸在路面上,水在白天积攒的热气中升腾,以至于周遭显得雾蒙蒙的。远处传来木门、铁门拉动的声音,不时地,天空中会传来喑哑的低鸣,雷,轰隆隆地降在小村庄的上方。小杰透过栏杆的缝隙看天,这时候天已经几乎是深灰色了,雨好像随着雷向远方无限绵延,叫人看了忍不住有些胆战。
  又过了一会儿,风也起了,先是房子周围的树叶发出警告,哗啦哗啦,那是整个枝干被撕扯的声音,然后是屋外滚动的铁盆和塑料桶,被风卷着,咣、咣、咣地跳着、砸着,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尖叫。然后是小空地上的雨褡,风吹得篷布上下翻飞,一会儿朝上鼓起一个大包,后面的风没跟上,大包一下子泄了气,啪的给铁架拉回来,狠狠地发生着碰撞,原本就有些松散的铁架便随之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小杰害怕地看了一眼阿辉,对方倒是颇为习惯的样子,比起雨褡,他更担心自己的摩托车。
  风太大了,二伯终于允许了摩托车的进入,沙发、茶几也被两个男人搬了进来,小杰跟进了大伯房间改装的杂物间,帮着阿辉清理地上的杂物,给他的摩托车腾地儿。等东西陆续搬进屋里,二娘将空地和房间之间的木门关上,风砸在门上,像是愤怒的宣战。
  “这风,差点没把烛火给熄了。”二伯护着两个烛台,小心地放到桌上,然后跪下来拜了拜。
  屋里的桌椅在这样的风雨里,被很好地庇护着,保持着难得的平静。烛台上的蜡烛依然直立,烛火轻轻挑动,默默数着流逝的时间。冰柜被往里推了推,几乎贴着桌子。在外面呜呜的风雨里,这间小小的屋子反而意外地让人感到心安。
  屋子里的几个人几乎都被淋湿了,尤其是阿辉,水顺着衣角垂在地上。他把衣服拽下来,一拧,水落了一地。二婶忙接过他的衣服,轻骂了一句,然后领着阿辉一起上了楼。
  少了一个人。小杰四处张望。他突然想到,他的确是自己与这个地方唯一的联结。
  “二伯……”“啊……嗯?”二伯正在认真摆弄着桌上被吹乱的福钱。
  小杰觉得嘴皮子发烫,他还是不习惯叫他爸爸。
  “他还在楼上吗?”“啊,都下来了……哦,你爸呀,他刚出去,掉了几件衣服,两个果盘……这么大雨,你说还捡什么呢!”
  小杰感到心里乱糟糟的,他有点生气,但也不知道在气什么,这种感觉有点像妈妈当时自作主张地去恋爱,然后等到一切已成定局再通知他,他明知道他并没有生气的理由,但还是觉得心里堵的慌。他也感到着急、不安甚至惶恐,他当然知道台风不至于将继父吹走,但呜呜的风和窗外越来越倾斜的雨瀑实在叫他害怕。
  “没事。”二伯好像看出了他的情绪,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笑的,“多大个人了,一辈子都这么死脑筋!一会回来你看他淋成啥样。”
  小杰嗯了一声,他将手伸进口袋,忍不住又开始摩挲他的随身听。不知怎么,他突然抬头看向墙上的照片,那个和蔼的男人依然微笑着,照片大概是在更年轻的时候拍的,笑容腼腆,但又显得真诚。
  小杰趁二伯走进杂物间的当口,很快地跪下来,双手合十举在眼前,闭上眼睛祈祷,他并不习惯念出声,只是在心里不断重复:“没事的、没事的……”
  他站起来,一边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一边突然理解了祈祷对人起到的作用。香炉上,二伯刚插上的香还在悠悠燃着,沉着而静谧,火头随着时间向下爬,留下灰色的一截烬,等到足够高,就悄无声息地落下,堆在香炉的灰堆上。
  二娘和阿辉正好走下楼,他们已经换上了新衣服,二娘手里抱着一套素色的衣服,她怀着歉意递给小杰:
  “你的衣服让风吹跑了,包里的,我没拿,看着都是些外出的衣服。这是阿辉的睡衣,你先换上,别着凉。”
  小杰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上了楼。
  下楼的时候,继父已经回来了。他正拿着一条毛巾擦着头发,右脚踩在椅子上。看见小杰,他忙将腿往地上放——他的小腿似乎是破了,擦着一圈红药水。
  旁边的桶里放着两件衣服——小杰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衬衫——流出来的水几乎没过衣服了。
  小杰走过去,蹲下,和他中间隔着桶。然后他伸手把衣服拿出来,用力拧干。
  “台风,挺大……给你碰上了。”
  继父笑着,无论什么时候,他总让小杰觉得在努力同他说话,而意识到这努力只会让小杰感到愧疚、害怕、不知所措。
  “你知道台风大……你还出去……”
  小杰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继父好像也没有听见,他低下头,拿手挠着后脖子,自言自语道:
  “多少年没有这么大的台风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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